无差搞巍联合产粮活动

【无差搞巍联合产粮活动】夜阑微雨

无差搞巍联合产粮活动|第六发

感谢小天使    @白日依山尽 供梗

 

“赵警官,真对不起,我们确实没有空闲的病房了。”


“对这个我已经听了一万遍了,”赵云澜闭上眼睛抓狂地抓了一把额前的几缕头发,咬牙呼了口气,“可是你看,我家老爷子在走廊里睡了两天了,这照顾起来实在是不方便……”


赵云澜的父亲两天前突发心脏病,当时赵云澜奉命在外地出任务。幸好老爷子和朋友在一起,送院及时,等赵云澜赶回时已经没什么大碍了。


奈何最近疾病高发,医院住院部的病房全满。当年一身军装英姿飒爽的老爷子,如今只好风餐露宿地睡在走廊里,赵云澜晚上陪床时也只能租个折叠床支在旁边,环境不好不说,心里着实很不是滋味儿。


“麻烦您再等等,这两天就有病人要出院了,一出院马上给您安排。”


值班的护士跟赵云澜说着话,眼神一瞟看到电梯那边走过来两个人,话的尾音还没完就晾下赵云澜迎了上去:“沈先生来了?”


赵云澜年纪轻轻却能力不错,进警局没几年就当了队长,平日里从来是对别人呼来喝去,哪里受过这种轻慢。刚才本就是耐着性子张口求人,没想到再次吃了个闭门羹不说,说着说着还直接被人无视了,难免心中忿忿。


特别是一转身就听到护士极尽亲切的声音:“您的病房已经准备好了,这边请。”


赵云澜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,最不怕的就是闹事了,立刻翻着白眼大声嚷嚷起来:“哟,不是没病房了吗?怎么他一来就有房间啊。”


值班护士听见他这句,回头看了一眼,却没做出任何解释,只把人往走廊紧里面的那间病房引。


赵云澜一看更来气了,几步上前挡在了来人前面:“怎么着,有权有势有特权是吧?”


他看见那人一身整齐的文职军装,后面还跟着个小跟班,料想医院这种地方钱是买不通的,多半是什么军官在拿势压人了。


那人没答话,手臂上搭着大衣,姿态挺拔地站在原地。听见赵云澜的冷嘲热讽,他头微微一歪,饶有兴味地看了赵云澜一眼。


夜里医院走廊的惨淡灯光下,这人被帽檐半遮的眼睛却很亮,眼中丝毫没有被人拦在半道的不耐烦,薄薄的唇角好像还挂着笑,倒似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人,惹得赵云澜更增恼怒。


“这个病房我先占了。”赵云澜梗着脖子说。


那人稍动了一下,向旁边错了一步侧过半边身子,虽然没说话,但请他让一下别挡路的意思已不言自明。


赵云澜心中火苗烧得噌噌的,不耐烦地伸手想推开对方。只是这只手还没碰到那人身上,就被旁边亦步亦趋跟着的那个小跟班挡住了。


“你干、干什么?”那小孩瞪着圆溜溜一双眼睛,看着明明紧张得要死,却装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。


“赵警官,”旁边的值班护士忙不迭地分开两人,“这位沈先生是部队上的,他是……”


赵云澜冷哼一声,脖子一梗,寸步不让地横伸出一条腿来挡在病房门口:“先来后到,我不管他是谁有什么军衔,今天这个房间我家老爷子住不了,谁他妈也别想住。”


“先来后到,”那个站在他面前一直没吭声的军官终于开口了,声音如金石轻撞般好听,“这个病房也是我提前预定的。”


“预定?”赵云澜保持着占据门口的姿势没动,嗤笑了一声,“我倒不知道医院这种救死扶伤的地方也能预定。”


赵云澜稍微向前逼了半步,口中的热气直接喷到对方脸上:“敢问,您是知道自己会哪天病,”他故意停顿了一下,冲对方眨了眨眼,“……还是哪天死?”


“你!”正主还没答话,倒是旁边的小跟班听不下去了,二话不说一拳就挥了过来。


赵云澜没耐心跟他纠缠,一手用掌心接了这一拳,另一手拿住对方肘部就要往旁边推。


他动作还没做完,突然被硬生生卡在一半的位置,再动不了。


是擒拿。


他顺着自己的胳膊看上那只素白瘦削的手,修长的手腕下面是一段整整齐齐的衬衫和袖口,看不出有什么肌肉,却意外地有些力气。


原来这个看去弱不禁风的军官是练过的,搞不好还在前线干过。


“哟,是我眼拙,没看出这位还是个……武官?”赵云澜斜眼往对方脸上瞄去。


那人白白净净一张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,手上一松一挡,顺势将赵云澜抓着那小跟班的手推了下去。


赵云澜被勾起了兴致,退了半步抬脚就往那人腰上踢。


那人并不急着招架,只轻巧侧了个身就避开了他这一脚,然后两手仿佛有准备一般,在空中架住了赵云澜凌空而起的第二只脚。


赵云澜刚才那起脚只是虚招,这第二脚实打实的踢过去,正好撞到对方掌间,啪地一声,两人都倒退了几步。


赵云澜这儿是锐气被挫、不得不退,那人却不知道为什么,没趁胜追击反而站定不动,毫无斗志地先敛了锋芒。


“再来!”赵云澜喊了一句,不服气地活动了一下手脚腕。


那人微微低着头看不清表情,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才答话:“有必要吗?”


赵云澜已经欺身上去挥拳了,嘴里倒也没闲着:“我不用你让。”

 


沈巍这边苦笑还没收好,对面的拳脚已经再次招呼上来。


让?刚才那一下已经让他牵动了旧伤,再打下去,恐怕又要被医生骂了。


可是,他有多久不曾好好和人打一架了?


对面的这人执拗又倔强,浑身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,一招一式虽然有破绽,却裹挟着理直气壮的寸步不让。


他想看到更多,也想做到更多。


可是,曾经属于他的年轻无畏、想做便做的时间,只有那么短。那些肆意挥洒汗水的日子,毕竟已不可挽回地逝去了。


他仿佛还能看到那些草茎飘摇的荒野,那些排列整齐闪闪发光的武器库,还有一张张年轻鲜活的面孔。


不用出任务的时候,年龄相仿的伙伴们常常随随便便地围着一小块沙地站成一个圈,两两捉对进行对决。大家七嘴八舌地点评着打斗的招式,开玩笑地下注赌起输赢。


那时候沈巍曾经赢过很多次,当然偶尔也会输,然后再努力赢回来。


那时候年少的身体仿佛自带簇簇火苗,燃烧在每一个人的眼睛里,蒸腾掉额角颈后的淋漓汗珠。


那时候手中的枪杆和瞄准镜那样亲切而肃穆,如有生命。


而现在呢?


现在的他君子端方,夹着教案走在军校的每间教室之间,走在医院长长的昏暗走廊里。偶尔想起那些并不算久远的鲜活记忆,也只能徒增叹息。


沈巍下意识地接下赵云澜的一次次攻击,再一招一式地还回去。他知道自己在勉强,可这一次,就这一刻,他只想任性地打一场。


他想打一场,不是跟眼前的这个人,而是跟那些如附骨之疽的记忆。


 

赵云澜心里只觉得这一架打得痛快,却又想不通缺了点什么。


直到对方牢牢擒住他挥到耳边的手臂,稍微用力向前一带,嘴巴顺势贴近他的耳根,轻轻说了句“那我就不让了”。


下一秒开始,他向对方发起的攻击突然变得束手束脚,施展不开。接连被打断了几次节奏之后,赵云澜一个疏忽,居然被天旋地转地压到了地上。


后背没有传来预料中的疼痛,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是被扔到了病床上。


那个军官面对面地压在他身上,前额发丝都湿了,长得过分的睫毛丝丝缕缕,挡住那双明亮的眸子。


赵云澜这时才看见对方脸色苍白,失了血色的薄唇紧紧抿在一起,眉头横蹙,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。


好像刚才被狠揍了一顿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。


赵云澜还没腹诽完,就见那人呼吸一滞,来不及掩口只好偏过头去,一口腥红温热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咳到了赵云澜的肩颈之间。


赵云澜一个激灵,翻身把已经整个都瘫软下来的人平放在床上,将对方的头侧向右边防止他被血呛住。


那人半昏迷着,眼睫眯在一起,却还保留着一线目光,似是而非地望着赵云澜。


不知怎的,在那迷蒙的目光里,似乎依稀闪过一丝留恋的神色。


赵云澜自知惹祸,纵然满腹讶异不解,却是没敢说话。


那人又咳了一声,眼中这丝被努力保持的清醒终于消失了,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。


赵云澜的手有些不自觉的颤抖,一边俯下身去听对方的呼吸,一边冲旁边呆呆看着这边的小跟班大喊:“去叫医生啊!”


 

他没等太久。之前那位值班护士说话温吞,眼色倒还有几分。刚才见势不妙,已经去喊来了医生。一番紧急处理之后,人直接被推进了抢救室里。


赵云澜被关在门外,还有些心有余悸的愣神。


他也不是那样没轻没重的人,是知道对方一直行有余力才步步紧逼的。


他哪里能想到,有人会为这点小事勉强自己到这种程度?


那个小跟班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在抖,赵云澜听他打电话给一个叫“楚哥”的人,挂了电话以后就小狗一样垂着头坐在走廊里。


“喂,”赵云澜坐在旁边推了他一下,“你们家这位……沈先生,是个什么来头?”


那小孩受惊地抬头看他一眼,往旁边挪了一挪,没吭声。


得,这是把自己当坏人了。


赵云澜长叹一口气,先去服务台找了个护工帮忙看着自家老爷子,才又回到抢救室门口。


从刚才起就很委顿的小跟班这会儿看着更委顿了,他面前的长凳前多了个人,正大声数落着那小子:“……沈老师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,他和人打架你就在旁边看着?!你带没带脑子?”


赵云澜看那人一身黑色风衣,身形魁梧,不知为何有点眼熟。


那人听见脚步一回头见了赵云澜,两步冲了过来:“你是个什么东西……”


他在看清赵云澜的脸之后停顿了一下,换了个开头:“赵警官?你……你打了沈老师?”


赵云澜看到对方的脸和鬓角那两道刮痕的同时,也想起了对方的名字。


楚恕之。


他见过这人一次,是在某起刑侦案的侦查过程中。那起案子的嫌疑人手上有不少枪支,当时刑警队有经验的人手不足,便由局长协调,从特种部队那边调了几个好手,楚恕之便是其中翘楚。


那也是赵云澜第一次接触特种部队的人。


“老楚,咱有几年没见了吧?”赵云澜和他们俩并排坐在长椅上,有点感慨地说道。


“对,那时候,沈老师还……”楚恕之话说了一半又没了后文,扭头望着抢救室的门牌发呆。


赵云澜看他这个表情,忽然想起老楚曾经给赵云澜讲过他们队里当时的王牌,曾经在被撞破埋伏的情况下,没带后援一人一枪直接端掉整个犯罪团伙,各种素质都相当过硬。


好像当时听他说这个所谓的王牌特工也是姓沈。


“是他?你跟我说过的那个……沈巍?”赵云澜讶异地睁大眼。


见老楚点头,赵云澜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刚才那位军官的样子,身形瘦削,面容精致而苍白,怎么想也不像是上过战场的人。


“他怎么……”赵云澜说话间摸了摸那口喷溅在自己脖子里的血渍,刚才只草草擦了一下,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些干硬了,“是受伤?还是生病?”


楚恕之叹了口气,扭头去看旁边那个小跟班:“长城,你跟着沈老师,也有四五年了吧?”


那小孩点点头,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。


“别哭丧着一张脸,”楚恕之语音严厉了些,“陪在他身边这么久一点也没学到。”


“楚哥,沈老师他不会有事吧?”


“最近天气不好,容易起炎症,估计是牵动了旧伤。”楚恕之转回头来,“所以赵警官到底是怎么会和沈老师动起手来的?”


赵云澜心里老大不好意思,硬着头皮简单讲了讲刚才的事,看楚恕之越来越冰冷的脸色,赶紧解释了一句:“我要是早知道他是个病人,说什么也不会和他动手的。”


楚恕之脸色稍霁,摇摇头:“也不能怪你,他如果不是故意,也不会……”


 

楚恕之跟着沈巍去协助执行那个棘手的缉毒任务的时候,尚不知道那将会是沈巍的最后一个实战任务。


那天缉毒警已经确定了嫌疑人的位置,但经初步侦查发现嫌疑人武装完善,恐怕难以攻破,便向特种部队这边申请紧急支援。


沈巍和楚恕之被派去做狙击,两人都很谨慎,一到地方就将提前做好的狙击点检查了一番。


缉毒警选择的狙击点没问题,只是假如对方人多,第一波攻势不成,狙击点一旦暴露,他们也将会是对方的首要打击对象。


“没事,至少能吸引一下火力,给他们突入的时间。”沈巍这样回应楚恕之的担忧。


或许是不好的预感总会成真,他们顺利打掉敌人三四个火力点之后,迅速成为众矢之的。一时弹片横飞,烟尘弥漫,视野一片混乱。


与此同时,缉毒警主力的突入也遇到了不小的阻碍。耳机里“有人中枪”的呼喊声响了几遍,沈巍咬牙开了通讯器:“看见对方射击点了吗?在哪?”


他俩背靠着一排沙袋,此时已被对方的火力压得头都抬不起来。可是挂掉通讯器之后,楚恕之骇然地看着沈巍在这一片砰砰乱响的环境中转过身,重新架起了枪。


“沈老师,这里没有视野吧?”楚恕之大声提醒,“要不要换个地方?”


沈巍戴上护目镜,摇了摇头。


他按部就班地给枪上了膛,盯着瞄准镜等了几秒。


就在耳机里缉毒警们发动新一轮冲锋的同时,他们这边枪声稍缓。沈巍毫不犹豫地端着枪露头,几乎没有瞄准便趴在沙袋上开始射击。


他们目之所及是一片沙尘四起,楚恕之不知道是怎样的视觉记忆,能让沈巍在这种环境下仅仅通过模糊的影子找到自己的射击目标。


更令他讶异的是,这个时候沈巍的枪声依然是有节奏的,不见一丝慌乱。


仿佛受到鼓舞一般,楚恕之也端起枪趴了上去。他没有视野,但他可以跟着沈巍的节奏进行补射,也可以尽力给沈巍做一下掩护。


他们就趴在那一片混乱之中,满脸满头都是沙子,眼前昏暗,耳边轰鸣,但是他从未有过如此清醒笃定的时候。


眼看对方渐渐被压制,楚恕之松了口气。


俯身换弹夹的时候,他向沈巍那边瞥了一眼,忽然发现沈巍身下的沙袋上一片深红。


“你中枪了?!”他惊叫出声。


沈巍回头看了他一眼,露出一个咬牙的苦笑。他的上腹部不知道什么时候中了枪,竟然趴在原地继续射击,一声都没吭。


楚恕之拽住沈巍的胳膊就要把他拖下火线,沈巍大约也是力竭了,顺着他的力度搭在他肩膀上往后撤退,刚走一步却突然停顿挣扎了一下,一把推开了他。


又一颗子弹呼啸而来,穿胸而过。


楚恕之听见沈巍喉咙里因痛极而变得尖利的声音,那声音与其说是他自己喊出来的,更像是肺部自发地用压缩的气流发出的呻吟。


他也看见一道血线被子弹带出来,喷溅得很远,殷红滚烫,落地有声。


他不是第一次看到队友中枪,可是他仍不可避免地有那么几秒大脑当机。


沈巍却没有。


两人倒下的时候,沈巍还不忘揪着楚恕之滚落到安全的地方,然后迅速架枪,顺着弹道找到了对方的狙击点,一击即中。


他完成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动作,随即口中涌出鲜血,人事不省。


 

身受这种程度的重伤,楚恕之本以为沈巍注定会壮烈了。甚至在送沈巍进了抢救室之后,他就开始试图查询沈巍的家人。


但是没有,没有亲人,甚至部队之外的好友都没有。


他请示了上级,这才给沈巍配了一个新入伍的小子,郭长城。


小伙子虽然看着畏畏缩缩,在照顾人这方面却意外地细心,沈巍也乐意教他。所以这么一跟,就是五年。


“那你呢?”赵云澜问,“没给你提个一星半级的?”


楚恕之摇摇头:“我还是想在前线。”


“这条命是沈老师给的,许国不许家。”


 

赵云澜轻轻推开病房的门,看到沈巍还没醒。他的鼻子下面被粘着氧气管,修长的眉眼如同被蘸了墨水画在苍白皮肤上一般。


他很难把这个人这样一张脸和刚才故事里的那个英雄人物联系起来,可是他才和这个人结结实实地打了一架,他能感觉到对方骨子里的无畏无惧,就像他见过的那些最优秀的人一样。


就像、他父亲一样。


他想等沈巍醒来,亲口说一句抱歉,可是等了又等,沈巍一直没睁开眼睛。


“我明天晚上来陪床,再来看看你的沈老师。”他揉揉旁边小郭的头发,获得一个不满的瞪视。


看来这结下的梁子一时半会儿是解不开了。


可能是接连几天都没休息好,影响了状态,赵云澜在警队的工作并不太顺利,抓捕行动中差点让嫌疑人跑掉,一天的审讯也没问出什么结果。


他心里烦闷,干脆回到医院陪了会儿老爷子。


因为有病人出院,护士已经按承诺给他们安排了一间病房,老爷子今天看起来也有精神了一些。赵云澜避重就轻地汇报了一下最近的工作,看着老爷子睡着了,自己往旁边的折叠床上一躺,连日的疲惫终于让他一觉睡了过去。


 

直到赵云澜睁开眼看到隐隐天光,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再去看一下沈巍的情况。


他有点愧疚地跑到特需病房门口,在门缝里偷偷看了一眼。沈巍背对着门坐着,床前的小桌板支了起来,好像在看一本书。


赵云澜敲了敲门,听沈巍答了句“请进”,便推门走了进去。


沈巍脸色仍是苍白,精神倒看着不错。他回头见到是赵云澜,面上露出一点惊讶:“你是……赵警官?”


“哎,对,”赵云澜露出笑脸,“这不是昨天害你受伤了,特意来陪个不是。”


他挠挠头,环顾着空空的病房:“小郭呢?”


“我让他上课去了,”沈巍将手边的书本合上,转过来侧对着赵云澜坐好,“他现在是军校的学生。”


“哦,”赵云澜点头,“那沈老师有什么需要跟我说啊。”


他说话时不经意地斜着眼看了一下沈巍手边的书,只见封面上写着“审讯技巧及案例分析”,不由来了兴趣:“沈老师在研究这个吗?”


沈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:“这是我代的一门课,怎么了?”


“啊我这个人吧,上学的时候偷懒耍滑的,该学的本事都没学好。”赵云澜笑着说,“总是到实际要用了,才发现自己差太多了。”


沈巍认真地看了赵云澜几秒,忽然笑了一声:“都说实践出真知,赵警官不必妄自菲薄。”


他稍低了头,顺势压低了一点声音: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?”


他松软刘海下面的眼眸太过于真挚,透露着不容置疑的洞见和锐利,使得赵云澜怔愣了几秒。此刻他脑子里闪过的念头竟然是,他就这个样子给学生讲课?


不像个教师,倒更像是个巫师在行蛊惑之术。


赵云澜定了定神,避开案情细节简单将今天审讯的事情讲了讲,半真半假地抱怨说:“反正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唱红脸,越是心急越达不到目的。”


“这个你不能照搬理论去做的,”沈巍摇头说,“你要拿出点真的东西。”


也不知道是不是有点累了,他仰靠在床板上,虚虚抬了一下手:“假如是我,你怎么做?”


赵云澜想了想,起身到茶几前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的桌上:“你先喝口水。”


沈巍下意识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伸手摸了一下杯子,露出了微笑:“不错。”


“人人都有感知力,如果你是真的关心,对方就能感受到。”他解释道,“你昨天见到了小郭,他这方面的能力就很出色。”


赵云澜点头:“看出来了,不过我直说啊,我还是怀疑他其他课程能不能达到毕业标准。


“他肯学肯练,没问题的。”沈巍笑着说。


赵云澜仍不太看好:“性格这东西,很难人为改变的。”


沈巍垂了头,思索了一下才轻声回到:“性格是天生的,只不过……有时候,世界需要你是什么样子,你就得是什么样子。习惯了,也就好了。”


“你、喝点水吧?不然一会儿该凉了。”赵云澜觉得气氛有点压抑,抬手指了下沈巍面前的水杯。


沈巍抬头一笑,示意赵云澜去看床头的医嘱牌:“我现在禁食禁水呢。”


可能是注意到赵云澜的赧然,他又加了一句:“不过你的关心,我收下了。”


赵云澜抬头看着沈巍恬淡温和的脸,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,一伸手就把口袋里那颗棒棒糖掏出来了:“禁食禁水那么久,嘴里肯定不好受吧,来,给你舔一下糖?就一下!……一下应该没事吧?”


沈巍意外地看了眼那颗棒棒糖,没说话,鬼使神差地凑上去嘬了一口。


“甜吗?”赵云澜收回糖,喜滋滋地看着他,那模样就像在学校里勾搭了好学生一起逃课一样,充满了莫名其妙的成就感。


沈巍点了点头。


 

晚上赵云澜照例来医院陪床打卡,等哄完老爷子晃到沈巍这边的时候人已经睡了。楚恕之和小郭守在门口,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。


“怎么了?沈老师的情况怎么样?”赵云澜问。


“没有再出血,现在是定期治疗控制病情,更重要的还是要长期疗养。”楚恕之回答说。


“那你们两个这是……在这儿愁什么呢?”赵云澜奇道。


“赵警官,”小郭一开口就带了点哭腔,“我是替沈老师难过。”


赵云澜听他这样说,想想沈巍曾经也是第一线的人,多少有点了然:“别想那么多了,好歹人还在。”


“是,人还在,可是……”郭长城低下头,“可是他很难受,虽然他不说,但是我看得出来,他不甘心。”


赵云澜叹了口气。是啊,怎么能甘心呢。


沈巍肯定不愿自己是这个样子,所以哪怕拼上受伤,他也要好好和赵云澜打一架。


僵卧孤村不自哀,尚思为国戍轮台。夜阑卧听风吹雨,铁马冰河入梦来。


这是每一个立志卫国卫家的军人最害怕的噩梦,如今它降临在沈巍的身上。


他可能会成为一个优秀的军校教师,文职军官,可是那不是他最想做的事。


他有权难过沮丧,可是他没有,他仍然带着淡淡笑容,对每一个人都不吝帮助。


妈的。赵云澜心里骂了一声,老天爷真是个混球。


“赵警官,”楚恕之严肃出声,“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?”


“什么事?”


“我明天要外出执行任务,一周才回来。这边能不能拜托你多照应一下?”


楚恕之和郭长城交换了一下目光:“我听护士说,早上你和他聊得挺好,你走之后沈老师看起来心情还不错。”


 

赵云澜领了命,每天早上都要去沈巍那儿转一圈才去上班。


甚至他家老爷子已经出院了,楚恕之也回来了以后,依然如此。


“赵警官。”沈巍看到他以后的笑容都多了点无奈,“今天有什么事?”


“没事没事,你忙你的。”赵云澜摆摆手,自顾自把手里的花插到花瓶里。


“对了,沈巍,我昨天和人打架的时候突然想了一招,你给参谋参谋?”赵云澜坐到床边开始削苹果。


“赵警官,医生说沈老师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吃水果。”小郭在旁边插话。


“谁说我要给他吃的?我自己吃不行吗?”赵云澜飞快地削完果皮,自己咔嚓咬了一口。


然后他一边咀嚼一边又从没咬过的地方片下来一小块,挤眉弄眼地递给沈巍。


“只许舔一下啊。”他强调着。


沈巍眼中笑意更浓,低头吮了一下,牙齿轻刮苹果表面,留下一道浅浅的印记。


赵云澜顺势就把那块他吃过的扔进自己嘴里,嚼得有滋有味。


小郭一脸“没眼看”的表情站起来就往外走:“沈老师我去给你倒点水啊。”


沈巍脸都红了,却强装镇定,拿起手边的书翻了几页,又抬手看了一下手表:“不早了,赵警官也赶紧上班去吧。”


赵云澜点点头:“行吧,那你好好休息,我说的那一招回头再来讨教啊。”


“好,以后有机会示范一下。”沈巍也点头笑道。


赵云澜走了没多远,想起原本打算去领一下老爷子的病历,又折回来往档案室走,谁知在大门口迎面就碰上沈巍,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,长风衣一披,显得人越发形销骨立。


“沈老师?你这是去哪?”赵云澜抓到逃兵一般拽住他。


“我去上一节课,很快回来。”


小郭在后面急急跟过来:“沈老师,要不还是请军区派个车……”


“什么课能重要到你从医院偷跑出来?”赵云澜皱着眉头。


沈巍有点头痛地扶额:“不是偷跑,我跟医生说过了。小郭不会开车,所以……”


“哎行行行,那我送你去,然后一会儿再接你回来。”赵云澜义不容辞地接过他手里的教案。


“不用麻烦了。”沈巍还想推脱。


赵云澜另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:“我可是答应老楚要好好照顾你的,再说你一个人去我也不放心。”


 

不好的预感总会成真。沈巍不过是跑出来讲一节考试前的重点辅导课,竟然会遇到小型地震这种低概率事件。


大概因为赵云澜是上课最不专心的一个,他做出反应比其他人还要快一些。


从进了教室以后,赵云澜就一直坐在后排盯着沈巍的脸,生怕这人哪里不舒服,所以沈巍随着地面的颤动脚下一晃,他一下就看出来了。


“地震了?”有学生也反应过来。


“大家不要慌,按照应急预案撤离。”沈巍捏着话筒在讲台上强调。


赵云澜已经站起身打开门,帮忙维持秩序。等学生们鱼贯而出,他扶着沈巍跟在最后一名学生后面走出教室。


一出来他就感觉不太好。


走廊里人太多了。他俩几乎是出了门就被夹在人群的洪流中往外移动。军校的学生大都训练有素,可惊慌之下也难免互相推搡,赵云澜想要护着沈巍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。


他转头看了一眼,看到沈巍愈发苍白的脸色和皱紧的眉头,手上一用力就把沈巍又拽回了教室:“震级不高,你先在这里休息一下。”


沈巍跟着他回来,刚进门一个趔趄就往旁边倒。所幸赵云澜已经有所准备,赶快扶住了他:“你怎么样,哪里不舒服?”


沈巍闭目摇摇头,捂着胸口弓下腰,艰难喘息了一会儿。


刚才在人群里被推挤了一下,胸口的疼痛如针刺一般密密麻麻。他张开嘴想吸气,却被疼痛逼得无法摄入一丝一毫的氧气,眼前黑一阵白一阵,隐约听到赵云澜问他话,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

赵云澜见他疼得额角都冒了汗,背后也隐隐摸得出潮湿,正急得不知道怎么办,郭长城正好推门进来了。


郭长城今天在另一边的教室上课,大概是一路逆行跑过来,衣服头发被挤得乱七八糟。他一眼看到沈巍折了身子窝在椅子上,先是急得红了眼眶。


“沈老师应该是……气胸。”他慌慌张张地观察了一下,对赵云澜说。


赵云澜也不知道沈巍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,干脆打横把人抱起来,在郭长城的指引下直接送到了军区医院。


“气胸犯了?”当班的女医生并不显得意外,转身指挥旁边的护士:“准备穿刺吧。”


“穿刺?”赵云澜气喘吁吁地问。


“对,现在要插管把他肺里的空气抽出来。”那医生好脾气地解释了一句。


赵云澜几分不忍地看了眼蜷在急救床上的沈巍,忽然问了句:“疼吗?”


女医生有些意外地多看了他两眼,手上动作没停:“抽出来就会好受些。”

 


军区很快有人来接管了沈巍的入院手续,赵云澜作为“一个朋友”,被礼貌地劝回去休息。等再见到沈巍已经是在原本的特需病房,还是沈巍授意派人请了他来。


“今天多谢你了。”沈巍靠坐在床上,说话语气仍显低弱,不过面上已经看不出病颓的痕迹。


“谢什么谢啊,”赵云澜一脸被吓到心有余悸的表情,“倒是你,课也没上完,还又挨了那么粗的一针。”


他凑近了去打量沈巍的脸色:“很疼吧?”


“已经没事了,”沈巍微微笑了,“你之前不是说有什么招式想讨教?”


赵云澜连忙摆手:“我都被你吓忘了,不过说真的,等你好起来,再好好教教我格斗,怎么样?”


“要我教你?”沈巍挑起一边的眉毛,“怎么,自己能感觉到差距?”


赵云澜被噎到,气得作势要跳脚:“少年人你别得意!我迟早会超过你!”


“拭目以待。”沈巍笑着歪了头。


赵云澜站起身给他掖了掖被角。沈巍的睡衣领口微微敞开,赵云澜往里面瞥了一眼,隐约看到一片白色的纱布。


也许是不想赵云澜挂心自己的病情,沈巍难得地主动开了口:“格斗的招式不是最重要的,了解你的对手才是最重要的。”


赵云澜有些不解:“那要是突然相遇呢?”


“了解一个人,不需要很久。只有尽你的所能去了解他,才能在面对面的时候更有把握,做出更准确的判断。”沈巍答道。


“那……咱俩见面那天,你是怎么判断我的?”赵云澜忽然问,眼角一片促狭的笑意。


没料到他会问这个,沈巍很是踌躇了一下:“你……你虽然胡搅蛮缠,目无法纪,但是骨子里很有是非观,因此招式新颖,目的却并不在伤人。”


赵云澜点头叹道:“沈巍啊沈巍,你真是一本军人必备技能的百科全书。”


沈巍的脸又可疑地红了。


 

沈巍取下肺部的插管出院以后,就搬回了军区的疗养院。这下赵云澜更找到由头,三天两头借着要请教的理由跑去叨扰。


再后来,干脆申请了一个旁听学员的身份正经八百地上起了课,这下连沈巍的课都听得七七八八。


这股劲头,连楚恕之都自愧不如。


小郭被赵云澜后发先至的学习能力惊到,最近更是加倍努力,为了消除短板,每天都在练武场那边泡着。


“赵云澜,你最近这么沉迷狙击干什么?”沈巍看着随堂蹭完课还恋恋不舍地跑去射击场做着练习的赵云澜,不解地问。


“我作为人民警察,提升一下自己行不行?”赵云澜“砰”地开出一枪,眯着眼看了看,摇了摇头,似乎不甚满意。


沈巍干脆坐下来,帮他看了眼成绩表:“赵云澜,我一直想问你。”


“什么?”赵云澜一边装子弹一边问。


“你最近不用上班吗?我记得刑警队那边挺忙的。”


赵云澜侧头看了他一眼,看到沈巍一脸真诚的疑问,不由笑了起来。


“你笑什么?”沈巍不满道。


“我还以为全军区都知道我的身份了。”赵云澜摇头笑着说。


“身份?什么身份?”


“我爹是赵心慈啊。”


“赵心……赵老将军?”沈巍瞪大了眼睛。


赵云澜眼疾手快,迅速往沈巍嘴里填了一个棒棒糖。


“哎你别闹,”沈巍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,却没忍住多舔了一口,“原来你就是赵将军的独子?”


“是啊,我来读军校,老爷子可高兴坏了,还说要对你当面致谢呢。”赵云澜笑着说。


“那我可受不起。”沈巍正色摇头,“这么说来,那天我是占了赵老将军的病房?”


赵云澜听他这样说,赶紧解释道:“没有没有,老爷子病得不重才没给安排病房。我那天就是心情不好无理取闹一下,你别放在心上啊。”


沈巍神色间有些郁郁:“赵老将军做事做人,我辈仍需高山仰止。”


“你啊,就是心太重,”赵云澜握住沈巍的手,帮他把棒棒糖送进嘴里,“难养活。”


沈巍叼着棒棒糖斜睨了他一眼:“我用得着你养活。”


 

学完了狙击赵云澜又闹着要去学军事理论。


“这方面我涉猎不深,这边有几位老师讲得不错,我可以给你推荐推荐。不过我倒觉得,这方面你父亲才是专家。”沈巍说话间有点咳嗽,最近天气凉了,楚恕之和小郭都时常提醒他,要是感觉不好就再去医院住一阵子。


赵云澜递上温热的水杯:“晚上没课了?我送你回去休息吧?”


“赵云澜,你说我是不是挺没用的。”沈巍松了身上一直紧绷的劲儿,坐在讲台上,双手捧着水杯。


赵云澜去帮他取大衣的手顿了一下。


沈巍又咳了几声。他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发烧了,今天大概不该逞强来上课。但是他手头的很多事情都还没做完。


日复一日年复一年,太多心有余而力不足,让他渐渐觉得人生乏味。


他看着老楚,小郭,赵云澜都在飞快地进步和成长,渐渐走上属于自己的旅程,而他就站在原地,如同被命运按下了该死的休止符。


一直以来他都在控制自己,可这些情绪总是如影随形地萦绕着他,时不时地冒出来占据他的大脑,让他陷入短暂的自弃和脆弱之中。


“沈巍。”赵云澜的声音将他从消极的泥泞中拖回来,“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军校进修吗?”


沈巍不明所以地看着他:“因为想做一个像你父亲一样的将军?”


赵云澜笑了:“如果是那样,我一开始就来了。”


沈巍有些茫然,他看着赵云澜蹲在他身前,用手掌摩挲着他的膝盖,微热的感觉透过布料传递到他的皮肤上、骨缝里。


“我知道,你有很多遗憾。”赵云澜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。


“我爱你,所以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强大。”


沈巍看着他,看着他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说出了“我爱你”这种话,然后抬起明亮的眼睛仰视着自己。


沈巍忍不住把手放在赵云澜的头发里摸了一把。


“我想成为更厉害的警察,以后办理更多大案错案,解救更多的人,做更多事。”赵云澜握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,“我知道你会一直帮我。”


然后赵云澜站起身,把怀里的衣服披在沈巍的肩头,扶他站了起来。


“沈巍,以后我替你上战场,好吗?”

 

 

 

-完-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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